標題: 徹骨
黑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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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小型游艇在風雨中無助地顛簸,層層卷起的海浪張牙舞爪地叫囂著,時不時把它推到浪尖,像在玩弄鼓掌之中的玩物。

       俊一緊盯著前方,雙手牢牢掌著船舵不敢有絲毫懈怠。船艙外雷聲不絕於耳,閃電撕破墨色的夜幕露出血淋淋的微笑。

       「俊一……」女友從後面緊抱著俊一的腰,臉上盡顯驚慌神色。

       「美代別怕,沒事。」稍安慰了下女友,俊一便不再說話,生怕一個細小的差池會葬送掉兩個人的性命。

       船艙內已經一片狼藉,桌椅掀翻在地,並隨著船身的搖擺砸在牆壁上邦邦作響。食物的殘渣浸泡著俊一本來為今天特意准備的威士忌浸漬在地板上,骯髒無比。幾個水果卻似乎激動不已,打著滾在船艙內翻來跳去。而那束剛剛還嬌艷欲滴的玫瑰已經被蹂躪得支離破碎,散落開來的花瓣仿佛在哭訴著這是一個怎樣的噩夢。

       卡嚓!刺眼的閃電過後仿佛帶來瞬間白晝的幻覺,美代一抖,把臉埋進俊一的後背。「我們,會死嗎?」

       「說什麼傻話!」俊一皺皺眉頭,天氣預報是說今天風力稍強,卻不曾料到竟然演變成如此誇張的暴風雨。

       「其實,只要你在身邊,我不怕的!就算……」美代喃喃細語著,倒也漸漸緩解了緊張的心情。「如果可以和你死在一起,我會覺得很幸福的,俊一……」

       「不許再說那個字了!我們會沒事的,我們還沒結婚呢,還有很長的日子等著我們過呢。」俊一似乎想起了什麼,騰出一只手伸進上衣的口袋裡。「本來想搞的浪漫一點的。竟然,該死的天氣!」

       接過遞來的紅色心形錦盒,美代驚喜萬分,小心翼翼打開,一枚亮晶晶的鑽戒嵌在柔軟的緞面內閃著耀眼的光。

       美代輕輕把鑽戒帶上右手的無名指後,輕聲抽泣起來,俊一無奈的歎口氣。

       「噢,對了!」美代胡亂拭掉臉上的淚水,轉身向後面走去,但由於沒掌握好平衡,沒走出幾步便搖晃著要摔倒,幸好扶在和船一體的吧台上,穩了穩身子,慢慢移動著。

       「快回來!」俊一不能松開船舵,所以只能焦急的喊。「危險!美代!」

       「我的包呢?咦?剛才是在這裡的……哪兒去了?」美代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焦急的尋找自己的挎包。「啊!這裡!」俯下身,從側倒在地上的沙發下,美代終於發現了正在尋找的挎包,拾出來拍了拍,美代舒心地一笑。

       「你沒事吧?美代!」駕駛室傳來俊一關切的聲音。

       「沒事,我……」沒等說完,只覺得船身猛地一蕩,似乎有種眩暈的感覺。俊一大吼一聲「糟糕!」

        終於,一個巨浪掀翻了船體,海水洶湧著爭先恐後灌進船艙。船身側傾著,以越來越快的速度下沉。

       「啊!」美代被甩出去,撞倒了牆壁上,卻也沒有放松到手的挎包。俊一也在慌亂中撞到了頭。但已經顧不上許多,跌跌撞撞扶起美代打開船艙的門沖上溢滿海水的甲板,風依舊強勁,吹得兩人一個踉蹌。俊一四下尋找才發現,隨船配備的救生筏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而是漂在海面上的不遠處,並且和漸漸沒入水中的大船仍然連著纜繩。

       「跳下去!」俊一沖美代大喊。

       「啊?可,可我不會游泳啊!」美代往後退了一步,但時間已經容不得多想了。

       「深吸一口氣!」說完,俊一拉著美代躍入海中。

       拼盡力氣連拉帶拖好不容易到了救生筏上,雖未入冬,但早晚溫差也很大了,俊一冷得打著哆嗦,而美代由於剛嗆到了水大聲咳嗽著。雖說到了救生筏,但連著的一段纜繩卻成了接下來的問題,已經耗費了相當體力,而纜繩卻系得出奇的緊。再耽擱下去,眼看大船要沉了,一定會把救生艇也拉入海中,俊一手忙腳亂,纜繩仍紋絲不動。

       「用這個!」美代打開挎包,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

       俊一一愣,立刻動手三下五除二割斷了纜繩,相差不到幾秒,大船已經消失在海平面上,俊一片刻失神,癱倒在救生筏上,對面,美代蜷縮成一團大口喘著氣。

       暴風雨漸停漸止,當一切恢復寧靜,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風和日麗,仿佛昨晚只是一個玩笑。美代窩在俊一懷裡醒來,看到俊一把玩著手裡的匕首,短小而鋒利,寶石藍色的刀柄精雕細琢,尾部嵌著一顆雞血石樣子的東西閃爍著光芒。「怎麼會帶這個?」

       「我去泰國旅游買的,據說可以帶來好運,本來是昨晚想送你的禮物。」美代悵然失色,下意識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是嘛,謝謝。」俊一擠出一絲苦笑。

       「現在怎麼辦?」美代怯怯地小聲問。

       俊一摸了一下後腦勺,咧了下嘴,「應該會有人來找我們的,放心好了。」

       「讓我看看」,美代這才發現俊一後腦勺的血已經和頭發凝固了。打開挎包,鏡子,口紅,粉餅……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看看身上已經皺巴巴的白色連衣裙,美代撐平裙腳用力撕了一條下來給俊一包扎好傷口。

       肚子早已經餓了,但救生筏上除了兩個人什麼也沒有。而且經過一夜的漂泊也不知道現在身處哪裡,四周只有茫茫無際的海水,連一只海鳥的影子都是稀罕。手機泡了海澡,和一塊磚頭無異,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是努力活著等待救援。百無聊賴,俊一仰面朝天躺在救生筏中,外套罩在臉上,擋住了明晃晃的陽光。美代看著海中漂過的碎掉的桌椅殘肢,伸手撈了一片,拍打著海水打發時間。這時發現有兩個茶色圓筒狀的東西在海面上時隱時現,且漸漸向救生筏漂來,美代探長身子用手中的木片把其中一個撥到手邊,竟然是一個小木桶。打開密封的蓋子,美代眼前一亮,一瓶威士忌赫然露了出來。於是趕緊把快要漂遠的另一個小木桶撈了起來。

       「俊一快看!威士忌!」美代淘到寶似的大喊。

       「威士忌?」俊一騰得掀掉衣服坐起來,頓覺得饑渴難耐,抓過一瓶猛灌一頓,胃裡立刻著火似的一陣難受。「哎!再有點吃的就好了。」把酒瓶塞回美代手中,再次把外套罩到臉上,俊一叭嗒叭嗒嘴閉上眼睛,沒了動靜。

       美代晃了晃剩下的半瓶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打開塞子泯了一小口,伸了一下舌頭。一直酒量很弱的美代,稍微喝上一點就會感覺天旋地轉了,何況日本酒的度數本就不高,大多在二十幾度左右,所以威士忌已經是很高度數了。可非常情況也沒有辦法,深呼吸了幾下,美代覺得感覺還行,於是又喝了幾口,總算解了解渴。但立刻便感覺到了效果,腦袋暈乎乎的,眼睛火熱,於是趕快慢慢躺下,但仍有置身雲端的感覺。恍惚中似乎聽到了哪裡在演奏結婚進行曲,自己和俊一摯手站在神聖的教堂,說出彼此終生的誓言,俊一把戒指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然後再親吻他的新娘……那身潔白的婚紗,美代無數次夢裡的渴望。

       風吹過,救生艇一晃。

       光聞味道,俊一就可以知道,這熱鬧非凡的宴會上有多少的美酒佳餚。侍應生端著托盤在賓客之間穿梭,俊一看著面前如山的美味,拼命往嘴裡塞著,香腸,雞翅,生魚片,壽司,沙拉……無所不吃,前所未有的貪婪。但怎麼仿佛就是填不保肚子呢?抬眼看去,俊一發現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餐盤,上面蓋著銀質的蓋子,一陣陣香氣從縫隙中散發出來,無比誘人。咽了一口唾沫,俊一迫不及待地掀開了蓋子,被切得整整齊齊的四肢,五髒六腑裝了滿滿一盤,最上面是美代微笑的頭顱。

       「啊!!」驚叫著逃出了惡夢,同時也驚醒了旁邊熟睡的美代。

「嗯?怎麼了?」美代睜開尚朦朧的睡眼,慌張四下張望,以為又出什麼狀況了。

       俊一愣愣瞅著美代,費力地吞了口唾沫,然後把視線挪開了。「沒,沒什麼。」

       艱難的第一天過去了,月亮再次掛上天空,周圍溫度驟降。俊一脫下外套給美代披到肩上,自己用力搓了搓手。

       「我,沒事,不冷。你穿著吧。」美代邊用力拽著齊膝的連衣裙想蓋住發麻的雙腿,邊磕磕巴巴地說。

       「別脫!給你就穿著,別感冒了。」壓住美代冰涼的雙手,俊一重新把衣服披回她的肩上。

       美代心裡一熱,依到俊一身旁,把衣服蓋到兩個人的身上。俊一僵硬了一下,伸開胳膊攬住了她。看懷裡的人沉沉睡去,嘴角還掛著笑,俊一突然聯想到夢中餐盤裡的人頭。頭皮一陣發麻,睡意全無。這晚月光皎潔而冰冷,灑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似乎有種針刺的感覺。美代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一段脖子露在衣服外,映照出一種青白的顏色,「有點像青蘿卜」,俊一突然這麼想。於是想起,夾在壽司裡切成小細條的青蘿卜,那麼清脆,甘甜,最好再放上一小條黃瓜,魚子,芥麻……啊,俊一忍不住咽著口水。猛然有一種沖動,抽出一只手,猶豫在半空,終於還是輕輕用手指摸了摸美代如大理石冰冷光滑的脖子。卻驚醒了夢中人,睜開眼,美代沖滿臉尷尬的俊一暖暖笑笑。

       「嗯,冷嗎?脖子露在外面了」俊一順勢把衣服往上扯扯蓋嚴了美代的脖子。

       美代搖搖頭,只是更用力抱住了俊一的腰,又閉上了眼睛。卻沒發現在月光的掩飾下已經滿面通紅的一張臉。

       一周後,幾乎隱約嗅到了絕望的味道。望著僅剩的半瓶威士忌,兩個人都在克制。那也是僅剩的一點希望了,如果還是沒有人來援救,如果連那半瓶威士忌再喝光……俊一無力地看了看眼圈發黑,眼窩已經深深凹了下去,臉色蠟黃的美代。感受到了俊一投來的目光,美代抬起頭仍然牽強地扯動了一下嘴角。目前兩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存體力,撐到被發現的那一天,可究竟還要多久?誰都不知道,也不願去思考。於是只好少說話,少活動,蜷在救生筏中翻來覆去的睡覺,重復幾乎相同的夢。

       看俊一日漸憔悴的臉,和漸長的煩躁,美代焦急難受,卻無能為力。曾幻想過很多種老了以後的死法,卻不曾料到今天的狀況。但唯一讓美代覺得安慰的就是能和深愛的人死在一起,也許這已經足夠了。「如果我們就這樣死了,你後悔嗎?」美代語氣平靜。

       「說了不要再這麼說了。」俊一顯然有些不高興,但也沒有力氣大聲說話了。「累了就再睡會兒吧。」

       這樣的回答讓美代很傷心,大多時候女人問的問題雖然很淺顯,如同浮在水面上的魚漂,但她希望得到的回應是熱烈的,看似有重量的,哪怕只是一座空殼的假山。忍著眼淚,把臉埋進手臂裡,美代蜷縮著躺下,雖然身上蓋著俊一的衣服,但卻還是感到了涼意。

       賓客,禮服,婚紗,鮮花,十字架,神父……
      
      「你願意娶櫻庭美代嗎?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都不離開她嗎?」

      
       「我願意!」俊平微笑著看著美代。

       「你願意嫁給平楨俊一嗎?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都不離開他嗎?」

       「我願意!」美代心裡早已經呼喊了上千萬遍。

       「我宣布你們二人今日正式結為夫妻!」神父輕輕合上聖經,微微一笑「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美代臉頰一熱,閉上雙眼,睫毛似乎都在抖動,如同激動不已的心。但遲遲沒有等到俊一溫熱的吻。美代好奇得睜開了眼睛。一個形容枯瘦的男人穿著新郎的禮服站在自己面前,突出的眼球掛在灰白的臉上,顴骨高高凸起,嘴唇如同干涸掉的池塘,翻裂著露出一道道褐色的口子,怎麼都想象不出原來滋潤的樣子。

       「你……你是誰?!」美代手一抖,花束掉在了腳下。「俊一?俊一呢?俊一呢?」

       「我就是啊!」男人費力地往前挪動了一步,美代急忙退後。

      「他就是啊!」教堂的賓客齊聲說道,如同背一句相同的台詞。美代慌張失措地向神父望去。

       「快親吻新娘!」神父仍然是慈善的微笑,但在美代看來卻如同魔鬼的笑靨。就連教堂正中十字架上的耶穌似乎也在偷笑。

       「快親吻新娘!快親吻新娘!快親吻新娘!」原本端坐在下面的賓客都站起身來,喊著異樣整齊的口號,且漸漸靠攏過來。

       形如枯槁的男人又往前邁了一步,但似乎這一步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然後緊接著面朝下摔倒在地。再次抬起頭來,額前已經磕了一個大洞,緩緩往外淌著粘稠的黑褐色液體。但仍然不放棄,挪動著一下一下爬向美代。

       「不要,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大吼一聲,眼前一陣眩暈。


[ 本帖最後由 黑色影子 於 2008-8-3 17:2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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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水族銀行長   2008-8-31 05:07  威望  +2   多謝閣下無私分享


黑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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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代用手撐著身子勉強坐了起來。

       「做惡夢了?」俊一面無表情無力地問,因為自己何嘗又不是。

       剛才的一聲大喊,讓美代覺得嗓子似乎撕破了,想吞咽一點唾液緩解一下,卻發覺根本就是奢望,只是喉結干燥地蠕動了一下。心情復雜地看了俊一一眼,美代沉默了。

       俊一不想死,美代也不希望他變成夢中的樣子。其實如果能活下去誰真正願意死去呢?可活著的幾率又有多大呢?再次扶過無名指上的戒指,美代眼圈一熱。打開挎包拿出一張濕巾,輕輕擦拭著那一個小小的圓圈,傳說所有首飾中最有魔力的便是它了。猶豫了一下,美代順手又掏出了淺粉色的粉餅盒,迎著俊一不解的目光打開,對著鏡子抽出另一張濕巾擦了擦臉,短暫的濕潤在臉上曇花一現,濕巾迅速干燥了。這樣蓬頭垢面連自己都不想看見自己了呢。

       「省點力氣吧,女人啊。」俊一語氣中夾雜著不屑。

       「你愛我嗎俊一?」美代放下手中的鏡子,若有所思地問。

       「唉,現在這個樣子了都,還問這些沒用的。」俊一把頭扭向了一邊。

       「我想知道,你告訴我。」美代的口氣不容置疑。

        俊一發現似乎不給出一個回答美代決不會罷休,於是不耐煩地皺著眉,「愛!我愛你!」

       「真的?」

       「真的!」說罷徑自躺下把臉沖著救生筏壁不再理會美代。

       凝視著眼前的男人好久好久,一行淚從腮邊滑下。俊一感受得到背後刺刺的目光,但下定決心不去回頭。

       「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美代心裡默默想著,拭掉臉上的淚水,從披著的俊一的外套口袋裡掏出了匕首,緩緩從刀鞘中抽出來。清冷的光刺進眼裡,美代動搖了。看著消瘦的手臂上越發清晰的血管,抓著匕首的手開始顫抖了,始終沒有勇氣下手。從小嬌生慣養,怕疼怕見血的美代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自己傷害自己。猶豫不決時猛地看到了旁邊倒著的半瓶威士忌,美代拔掉瓶塞屏住呼吸一口氣灌下。扔掉瓶子重新握緊刀柄,把刀刃放到左手的手腕處,臉開始發燙,頭開始發昏,閉上眼睛咬著嘴唇,右手開始慢慢用力,但直到嘴裡嘗到了一絲腥甜,卻只是在手腕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壓痕。

       良久也不再聽美代出聲,俊一不禁想回頭看看,卻又不想招來另一通盤問。於是慢慢側了一下臉,這一下卻大驚失色。只見美代漲紅的臉上掛著淚痕對著那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顫抖著。腳邊是兩個空空的酒瓶子。「難道我剛才的回答她生氣了?」俊一心裡一緊,又馬上否定了。「不是,難道?……」腦海中迅速浮現出夢裡的情景,只是餐盤裡擺著的是自己的頭顱,而手執刀叉的是美代。「果然最毒婦人心!竟然獨自把僅剩的半瓶威士忌喝光!」俊一心裡恨恨的罵,卻沒表現出太大的響動,雖然美代只是一個柔弱女子,但手裡卻有唯一的武器。何況這個非常時候說不定比男人下手還要狠得多。俊一默默想著,繃緊神經戒備著等待隨機應變。

       最終,美代放棄了,雙手掩面輕輕抽泣。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下來打開挎包,拿出最後的一張濕巾,展開在臉上敷了敷,水分干透之後放到了救生筏厚實的邊上,靜靜望了一眼俊一的背影,美代把長發往耳後輕輕一掖,擰開口紅在上面寫了兩句話。然後小心把面紙折好攥在手心,緩緩摘下了戒指。

       這樣就可以了吧?就這樣就好,美代慢慢朝俊一挪去,伸出的手馬上就可以觸摸到他的背了,多想再在他懷裡睡會兒,多想等到真正穿上婚紗的那天。但似乎已經永遠等不到了,指尖顫抖著處碰到愛人寬闊的肩膀,「俊一……」

       蹭得竄起來的俊一讓美代大吃一驚,而對那雙緊索在自己喉嚨上的手更加始料未及。徒勞地張了張嘴,想問這究竟是為什麼,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只聽到喊聲在心裡回蕩,為什麼?為什麼?也許只是一個誤會,喘不上氣來,美代伸手想把脖子上的束縛摳開,卻沒有成功,而且又怕太用力自己長長的指甲劃傷俊一的手。

       「沒想到吧?竟然想殺我?!」俊一臉孔扭曲著大吼。「你以為我沒看到你把剩下的酒都喝了嗎?你想讓我早點渴死?還是想給自己壯壯膽子把我殺了?」

       美代眼角的淚一顆顆滾下,肚子一陣絞痛,但心卻似乎更加得疼。

       「反正這樣下去也只有等死,你不口口聲聲愛我嗎?那你就當是為了我吧!」手上更加深了力道,美代閉上眼,卻不做掙扎。

       用力過度,俊一的手都開始顫抖,松開的時候,自己隨著美代一同倒了下去。俊一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看美代歪倒在一邊,頭耷拉著,左手垂在救生筏的邊沿,這時有什麼東西從手中掉進了水裡,緩緩沉了下去。

       俊一腦中變得一片空白,半睡半醒地渡過了下午。肚子一陣抽縮的疼,喉嚨有種煙熏火燎的味道,舌頭似乎都已經干枯了。「你愛我嗎?」耳邊有人輕聲在問。「嗯,我愛你!」有人含糊的回答,而那聲音不就是自己嗎?俊一睜開眼睛,救生筏上有一個背影正對著自己,蹲坐在那裡仿佛正在吃著什麼,而看著又很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俊一撐著上身坐起來盯著不遠處的背影。突然,那人轉過身來,沖著俊一邊咀嚼邊嘿嘿一笑,一道鮮紅的口水順著嘴角淌了下來。手裡還緊緊抱著一條被啃食得殘缺不全的胳膊。俊一終於知道了那個人就是自己。

「啊~~~」猛地坐起,俊一感到心髒都快跳得碎掉了。天色早暗了下來,但還是一眼看到了仍然歪倒在一邊的美代,那早已經冰冷僵硬了的美代。肩上卻還批著自己的外套。然後俊一記起了全部的事情,腦袋埋在兩個膝蓋中間,雙手捶著腦袋。

       天完全黑了下來,救生筏隨著海浪上下顛簸,又起風了。俊一聽到自己牙打顫的聲音,看了看美代肩上的衣服,猶豫著慢慢伸出手去,這時一個稍大些的浪湧起,救生筏猛地一蕩,俊一失去重心,撲倒在美代身上。然後大叫著神經質地跳起,一把扯了自己的外套,蜷縮到角落裡顫抖成一團。

       嘴裡一股酸苦的味道,是膽汁。天蒙蒙亮,初升的太陽看上去像個飽滿的荷包蛋。俊一已經無力坐起來了,一個東西,撲通從蓋在身上的衣服口袋總掉出,映出些許微籃的光。拿起來,覺得分外沉重,俊一呆滯地望向美代。

       只輕輕一劃,血便蜿蜒著流了出來,繞了手腕一圈,匯合到一起後滴滴答答淌到了本就鮮紅的救生筏內,似乎想刻意隱藏起來。遲疑了片刻,如同猛地醍醐灌頂一般,俊一瘋狂地吸食起來,嗞嗞作響。直到再也喝不下一滴,才滿足的啊了一聲,仰面倒下。回味著口腔中腥甜的味道,俊一眼裡都泛出點點紅光。美帶變得蒼白無比,仿佛商店裡陳列著的塑料模特,只是手腕上多出了一道鮮紅的微笑。

       匕首很鋒利,削在皮膚上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削下來的一片片皮肉就如同生魚片的樣子,不仔細分辨,也許沒人想得到這肉其實來自人的身上。也許很久前就已經吃過人肉了吧,只是不知道罷了。俊一不禁懷疑,但卻毫不耽擱手上的動作,且越來越得心應手。救生筏裡除了俊一坐著的地方以為已經全部曬滿了片片淡粉色的肉片,還有兩瓶絳紅色的液體。直到把骨頭上的肉也細細削下,才打算把匕首放入刀鞘,但匕首通體已經沾滿了鮮血,刀柄甚至分辨不出原來的寶石藍色,只有尾端的那顆紅色石頭變得越發猩紅,妖艷奪目。說實在的,俊一越來越喜歡這把匕首了,於是抓起自己的衣襟正要擦拭一下,卻又松開了。扯過撇在一旁的紅白相間的連衣裙,這才蘸著海水仔細擦拭到滿意為止。看著那具只剩雪白骨架的美帶,俊一感覺那簡直就是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一件藝術品,除去了皮肉的骨骼甚至泛著晶瑩剔透的光,讓人產生錯覺會懷疑這其實是玉器。

       最先晾曬的肉片已經顏色偏暗,且有點打卷了,看著不錯的樣子。俊一拿了一片起來舔了一下,然後一口吞了下去。再拿起第二片,忽然覺得味道似乎淡了些,緩緩把肉片的一角在海水中蘸了一下,嘗嘗味道果然不錯,便像找到了一種秘方似的興奮著吃到肚皮滾圓。海水簡直就是天然的調味料,只是接下來的幾天救生筏中的肉干已經所剩無幾了,但大海卻依舊無邊。

       只剩下內髒了,日本人是不怎麼喜歡吃動物內髒的,當然也包括最高級的動物的內髒。所以俊一開始便只是把它堆在了角落。但在無法挑揀了的時候只好勉強接受了,死亡面前,自己的一些小小嗜好簡直不足一提。不大情願地掏出中意的匕首,劃開灰褐色的胃壁,皺巴巴地胃裡空空如也,只有糾結在一起胃粘膜,正要繼續切開的時候,一點亮光吸引了俊一的視線。用刀尖輕輕挑撥下,拿出了一件俊一想象不到的東西。

       「怎麼會?怎麼會?不,不可能……」俊一手一松,一道銀色的圓弧滑落在救生筏中滾動了一截,在美帶的腳骨邊旋轉著停下。

       「呼叫救援中心,附近海域也沒有發現生還者的跡象……」海面上喇叭的聲音越來越大,看樣子是有船正朝著救生筏方向靠近。俊一立刻從剛剛的震驚中清醒「救命啊!!我在這裡!!這裡!!」看著一條小艇漸行漸近,連站在船頭甲板上手拿喇叭身穿深藍制服的人的臉都已經可以清楚看到了。俊一激動地揮著手,但猛地又覺察到了什麼,邊迅速把骨架掀翻進海裡,把剩下的肉扔出去,邊高吼:「嗨!!我在這裡!救我~~」

       但小艇旁若五睹地就從救生筏旁開了過去,排開的水花,甚至湧進了救生筏中。「沒有發現任何目標,沒有發現任何目標,現在去前方海域搜索……」任俊一如何呼喊,招手,都沒有作用。怎麼可以把這唯一的救命稻草丟掉?俊一不假思索跳進海中向小艇拼命游去,終於還有一米多距離了,用盡最後力氣伸手抓到船尾,兩腿在滑溜溜的船尾上想找個落腳點攀爬上去,卻始終沒有成功。「快,我拉你!」一雙手從上面伸了下來。「謝……」還沒說下一個謝字,先驚叫一聲失手摔落回海裡再也沒有力氣浮出水面了。透過海面,隱約還看到一具青白色的骷髏站在船尾,輕輕撫摸著戴在右手無名指關節上的戒指。

       而誰又知道,大海深處還懸浮著一張面紙,用口紅寫著不褪色的兩句話:

       我死了,就吃了我吧。
       愛你的,美帶。


[ 本帖最後由 黑色影子 於 2008-8-3 17:25 編輯 ]